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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幸福的晚年”不尽相同 看杭城三户家庭的养老选择

  养老,是一个始终无法回避的话题。“让老年人拥有幸福的晚年,后来人就有可期的未来”,2019年度政府工作报告对养老问题的描述,一字一句扣人心扉。当前,浙江老龄化发展态势迅猛,老年人口比例已高达21.77%。“今天,我们如何养老”的问题,已真切地扑面而来。
  连日来,记者在浙江老龄化程度较高、老年人口最多的杭城展开实地走访、问卷调查。杭城老人的养老现状如何?对晚年生活有着怎样的期许?又有哪些难题需要破解、哪些做法值得推广?从3户老人的养老选择到497份调查问卷,我们努力为“幸福的晚年”寻找路径和注解。

  第1户

  丈夫:潘根生 85岁

  妻子:贺 鑫 82岁

  居住地:华家池社区

  养老方式:居家型

  不想给孩子和社会添麻烦

  但最怕哪天身体撑不住了

潘根生老人。记者 姚颖康 摄

  华家池34幢很难找,就连一直住在这里的老人们,也说不清门牌号;但华家池34幢又很显眼,因为一问杭州首部加装电梯在哪,老人们都会遥指一处。去年,华家池社区联合多个部门,为老人们加装了电梯。作为本幢加装电梯的发起人,今年85岁的潘根生对自己的养老问题,从心态到生活方式都门儿清。

  潘根生和82岁的老伴贺鑫从浙江大学退休后,仍一起住在这处90平方米的房屋里。最近几年,他俩不同程度地遭遇着岁月的侵蚀:自己两年前摔了一跤,伤了脊椎骨,听力也大幅下降;老伴糖尿病日渐加重,不仅视力越来越差,还摔伤了膝盖,整日与床相伴。两个儿子各自有小家要照顾,无法时时刻刻陪伴其左右。

  这样的养老画像,其实是杭州大多数老人晚年生活的写照。“不是没有考虑过请保姆和去养老机构。”在自己卧床期间,潘根生聘请了一位住家保姆,但用他的话来说,“我们吃得清淡,她要多放油盐;我们喜欢安静,她睡觉打呼噜。”潘根生和老伴还发现双方生活习惯不同,但又不能要求对方也跟着走,彼此谨慎小心地相处着,“对她们来讲,这只是一份工作,做不到心贴心。”

  眼看3个月到了,老人便辞退了保姆。儿子一看保姆解决不了问题,又向老人提出了去养老机构的建议。巧合的是,两位老人也在动这个脑筋。“我俩退休工资加起来每个月有1万多元,要住就住好一点的养老机构。”潘根生便拖着老伴赶往位于良渚的随园嘉树护理院考察。

  “第一次去的时候,我们坐着地铁1号线到良渚,下了地铁还要转公交车,实在是太折腾了。”他回忆说,这家主打邻里型养老的机构以公寓形式出租,5年租金30万元,此外每月护理费大约在1万元左右。虽然护理院有两室一厅的独立空间,也有其他老人做伴,还有令人羡慕的高端老年食堂,但吃饭要排队这一点,让潘根生着实不自在。而有洁癖的老伴看到所有人的日常用品需集中摆放时,也摇了摇头。

  “你们身体越来越差,万一出事呢?要不去医养机构看看?”儿子们三番五次来劝,两位老人又踏上了考察医养机构的路。“那边只能每天测量血压,定期把我们送去体检,但生病不是定期的呀!”潘根生对此很无奈。儿子问:“要不我让媳妇来照顾你?”老人们又说:“算啦,老人要求也多,自家人一样开不了口。”

  两位老人决定不再折腾,索性在家看看报纸、读读新闻、听听音乐。身体相对硬朗的潘根生,自然担负起照顾老伴的使命:每天早晨6时,他先起床为老伴做早餐,随后骑车到菜场买菜,赶回家后再为老伴熬中药,紧接着烧中晚饭;午休后和几个朋友煲电话粥,到了晚上看看电视。一天就这样过去了。

  “人不服老不行。刚退休那会什么感觉也没有,我也不安分,到处旅游。社区里住的都是我的同事和学生,找个伴散步也很方便。”潘根生回忆道,但当周围老人都爬上80岁时,社区一下子安静下来了,“串门的同事少了,楼上楼下的同事说没就没了,老伴身体越来越差,也不允许我离开她的生活范围;孙辈长大读书,儿子们也不可能时常来。”

  社区老年食堂,倒是为老人们减轻些生活负担。不过,在潘根生看来,菜品单一、口味偏咸、米饭过硬都是问题,并不适合自己的口味。此外,社区里没有老年活动空间,晚年生活还是稍显单调。他说,哪怕有些简单的运动项目也好,“再有个医养机构就更好了,可解决子女的后顾之忧……”

  第2户

  丈夫:王礼湛  86岁

  妻子:王灿荣  86岁

  居住地:杭州市社会福利中心

  养老方式:医养结合型

  搬离冷清的商品房

  在福利院里交了一群新朋友

王礼湛、王灿荣夫妇。记者 张梦月 摄

  “王叔叔王阿姨,身体怎么样,都好的吧?”在杭州市社会福利中心2号楼某房间,这样的问候每天都会响起两遍。“都好都好,谢谢你们关心。”打开房门,王礼湛亲切温和的声音传了出来。这是他和妻子王灿荣居住在此的第3个年头。每天接受护理员和护士长的“查房”,已成他俩的习惯。

  “我得过结肠癌,开过刀,心脏和腰椎也不太好。”与丈夫同岁的王灿荣还患有帕金森病,说话时手止不住地抖动。另一边,王礼湛也患有高血压、高血脂等老年慢性病,“我们在半年里考察了五六家养老院,这里能提供医养结合服务,收费也适中,两个人每个月也就2000多元钱,所以决定搬进来。”

  “之前住在单位分的房子里,周围都是认识的人,但年纪大后走楼梯开始喘了。2013年,在两个女儿的劝说下,我们换成了电梯房。”王礼湛说。

  一套市中心崭新的电梯房,或许是时下年轻人梦寐以求的物质条件,但对王礼湛这样的老人来讲却并非幸事。他们感受到了之前在家属大院里从没有过的“槽点”。

  “邻居都是小年轻,不熟悉也没话说,突然有种‘举目无亲’的感觉。”王灿荣随后又想去上老年大学,但问了一圈,“超过80岁就没有学校愿意收了。”更郁闷的是,由于场地限制,商品房所在的社区不太举办活动。这样一来,拓展交际圈的几条路都被“堵死”了。“冷清是当时最大的感受,这不是我俩想要的养老生活。”迎着早春和煦的阳光,王礼湛笑着对我们说。

  耄耋之年,比起心灵上的空白,可能会出现的意外更让人担心。“2013年的一天,我推着自行车到地下车库去,车子没刹住,不小心摔了一跤,脸上划出一道大口子,鲜血直流。”当时,妻子出门去了,女儿过来最快也要半小时,王礼湛慌了神,捂着伤口一路走去浙大一院,“最后缝了十几针,你看,现在也有疤。”

  此后,王礼湛和妻子动了去养老院的念头。不久后,在美国的小女儿也打电话来劝说。他说:“可能有的老年朋友不愿去养老院,但我们没有犹豫,很爽快地答应了。”2015年,王礼湛两口子逃离“水泥森林”,来到了杭州市社会福利中心,这一住就是3年。没想到,离开家的他们收获了内心的愉悦和满足。他们在这里结交新朋友,开办文化课堂,也会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,手牵手出门旅游。

  走进他们居住的小屋,两张朴素的单人床映入眼帘,冰箱、电视、洗衣机一应俱全。墙上,贴满了王灿荣的书法和绘画作品;桌上,摆满了王礼湛平时爱看的一摞摞书。比起在家时,王礼湛夫妇更爱往“外”跑了,因为住进养老院,他们惊喜地发现了“新大陆”。

  这家福利中心住着1000多位老人,有退休干部、企业员工、工程师等。“我们找到了一个新的交际圈。”王礼湛还集结起各行各业的朋友,开办起文化课堂,定期和其他同伴商讨每期主题。王灿荣则加入书画班、唱歌班、太极拳班等兴趣小组。这天下午,她还打算和姐妹去看场电影。

  和孩子的牵挂联系,没有因住进养老院而变少。前不久,福利中心给老人房间安上WiFi,王礼湛可以免费和小女儿越洋视频,每个月省下了100多元通讯费。大女儿每周来看望父母一次,带点蔬菜,聊聊家常。他说:“进养老院后,女儿对我们的晚年生活放心多了。”

  不过,王礼湛两口子也发现,住在这里的老人们时不时会牙疼、关节疼,但福利中心里只有内科医生,不对症。他问:“能不能请社区卫生院以上级别的医院入驻,开设牙科、骨科等其他科室?”

  第3户

  老人:何思一 80岁 独居

  居住地:下城区文晖街道

  养老方式:居家和社区结合型

  独居的晚年里

  他在“被需求”中充实了生活

何思一老人。记者 姚颖康 摄

  “越住,越感觉和流水西苑分不开。这里有人听我说话,有人需要我帮忙。让我一个人住养老院去,我也习惯不了。”

  在杭州市下城区文晖街道流水西苑,记者遇到了年过八旬的独居老人何思一。面对如何养老的问题,他如是欣然作答。而跟着他在小区里逛一圈、社区里坐一坐,我们也发现,几乎所有人都会主动和他打招呼。

  1987年,老何夫妇住进了流水西苑这间50多平方米的房子。20年前,老伴离去了。独身一人的老何,不愿意靠儿子养老。他说,自己每月有4000多元退休工资,虽不多但也够用。儿子来看他时,也会给些生活费,却总被他拒绝。如今孙子也工作了,老何更是无牵无挂。

  独居多年的老何,未曾给我们一点儿孤独感,谈吐举止都落落大方,充满活力。深入交谈后,我们才得知答案。

  老何的老年生活中,邻里互助、社区活动占了非常大的比重:他当过16年的楼道书记,支部党员每个月过组织生活,他都会积极发言;开设“老何理发室”,免费为老人理发十几年;写得一手漂亮毛笔字,不少老友会向他讨要福字和春联,每逢寒暑假,还在社区开书法班,教孩子们写字练字。

  老何笑说,人老了,物质的需求已经很淡泊,但精神上的渴望往往更强烈——他习惯了“被需求”的感觉,做楼道党支部书记、积极参加社区活动、帮助和自己同龄的老人,都让他更加有“活着”的实在感。

  “老何理发室”是他十几年的心血结晶。老何的理发手艺是年轻时当兵学到的。

  2003年“非典”时期,小区里的老人都不敢出门,有些人头发长了也没地方理。老何看在眼里,便带着剪刀、推子和刷子,搬了两张凳子在自家单元楼下,开了个“露天理发室”,专门给老邻居们剪剪头发;后来,找老何理发的人越来越多,社区给老何在小区里找了一个小房间作为固定理发场所,每周二下午他会免费给60岁以上的老人和残疾人理发。

  通过理发,老何和许多老人都成了朋友。岁月不饶人,掰掰手指,老何已送走了3个“老顾客”了——临终前,他们在病床上让子女、家人打电话给老何,想请他来帮忙理最后一次头发,“清清爽爽地走”。头发和眼泪一同掉落在被子上,这是最让老何难过的回忆之一。

  作为老人们在生命最后年头里交上的朋友,老何最了解他们的心情:“为什么他们愿意把我当朋友,让我来送他们一程?其实社区很多老人的老年生活都很孤单,对他们来说,生活条件不一定要很好,但是能有人陪他们说说话、搞点活动,日子就能过得开心很多。”

  有邻居会在私下里羡慕地说:“我家老人要是能有老何这么好的身体、精神,该有多好!也不用我们整天提心吊胆了。”

  其实老何自己知道,岁数上去了,终究是一年不如一年的。“以前从没得过大病,4年前得了次急性糖尿病,整个人都‘垮’下去了。”老何说,别人眼里的硬汉也有软肋,每天要拿胰岛素针筒对着自己的手臂扎下去,心里的坎没那么好过,“当时我就想当兵时有多苦,还能输给一针胰岛素不成?心一横,就扎下去了。”

  早晨6时起床,掐着谷电烧水,然后读书、写字、刻章、去理发室、开书法班……晚上10时半看完国际新闻上床休息。老何每天过着充实而自律的生活。

  身体有状况了怎么办?老何对此也很乐观,他说自己兄弟姐妹多,孩子也会回来照顾自己,但他身边的人终究有些担心。

  “社区老龄化的程度,大家眼睛都看得到。”流水西苑社区的社工告诉记者,“对于独居老人,很多社区都会组织定期上门看护,提供各类服务。我们社区的热心老人还自发成立了‘乐龄互助社’。但面对居家养老的难题,社区层面能做的事终究有限,老年人需要更多关注。”

  【浙江新闻+】

  “幸福的晚年”,应是什么模样?“可期的未来”,如何从当下构筑?

  不久前,浙江新闻客户端联合杭州市民政局设计问卷,通过手机转发、实地走访以及委托社区等方式,就养老现状、意愿、建议等展开抽样调查。两个版本的问卷,各10个问题,抛向杭城的500个家庭,既问父母,也问子女。60岁至70岁的老人,30岁至40岁的中青年,是此次问卷调查的主体,也是即将面临养老问题的主体。我们希望从不同的角度,来寻找“老有所养”的答案。

  最后收回的497份有效问卷,透露出一个重要的信息:

  即便在养老产业蓬勃发展、养老机构不断升级的今天,近九成受访的杭城老人依然表示,他们更希望与家人一起居家养老。

  听,父母的心声、子女的忧虑;看,杭州的探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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