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延东在给儿子整理马甲

　　从G56（杭徽）高速玲珑收费站下来，杭州市公安局高速交警支队一大队营区就在公路管理中心旁，走进去会路过杨梅树和核桃树，还有观赏性的小石榴，这是53岁的民警刘延东工作了13年的地方。

　　7月5日，25岁的刘腾远第二次走进这个营区——他是穿着警服，以一名年轻刑警的身份从余杭的仓前派出所过来的。因为不久前的一次救人，刘延东的手被划了一个很深的伤口，那是他第一次把“工作”带回家里。这让刘腾远开始无比地想了解父亲的工作，他想看看，这个从小并未怎么参与自己成长的父亲，每天究竟都在做些什么。

　　刘延东给刘腾远套上了高速执勤必须要穿的反光背心“黄马甲”，带着儿子坐上了巡逻车的副驾。一路上，父子之间有了近期以来最长时间的谈话，他们聊如何做警察，也聊如何过生活。巡逻车开在刘延东熟悉的杭徽高速公路上，不知是否是他刻意为之，这次比往常巡逻的车速，慢了些许。

　　伤疤

　　刘延东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一道非常清晰的伤疤，那是他在6月7日的那场事故中救人留下的。

　　小客车撞上半挂车，车头严重变形，驾驶室里的人全身是血，被卡住动弹不得。那时刘延东正在巡逻，收到指挥中心的消息时，他和辅警储银星立刻赶到现场。他尝试着和车内被困两人沟通，虽然他们的意识还清醒，但情况不容乐观。

　　当一大队大队长吴锦全带着增援力量抵达现场时，救援力量还未到，他们决定先救人——用钢筋剪捅破小客车的轮胎减少咬合力，再利用拖车和钢丝绳牵拉让两车分离，随后用斧子等工具对小客车进行破拆。就在这个过程中，刘延东自己都没注意到，手上被划开了一个深到见骨的口子。

　　好在，四五分钟之后，119消防救援车就赶到了现场，用专业的破拆工具将被困人员救了出来，前后用时10分钟。将人送上救护车的时候，驾驶员还因为失血过多休克了，幸好一大队提前和医院对接，开通了绿色救援通道。医院里，医生和交警已经做好准备，争分夺秒进行救援，两名伤员生命体征平稳。 

事故现场，刘延东正在对车辆进行破拆

　　但这些都被刘延东回家时的一句“工作上受了点小伤”，轻描淡写地带过了，他甚至都没有告诉儿子自己究竟为何受伤。直到刘腾远在家庭群里看到爸爸发的救人视频，他的第一反应是：“爸爸真帅”。儿时记忆中，已经慢慢模糊的帅气军人父亲形象，一下子又清晰了起来。

　　中国式父子之间惯是如此，他们不会第一时间表达关心，而是先表达认可。刘腾远认可父亲作为一线民警，13年如一日地处理着这条120多公里高速公路上的小事。为此，他自己也选择成为一名警察。

　　“临安这两年变化挺大的，这儿和我上（浙江）警察学院时候的风景不一样了。”刘腾远对父亲说。从巡逻车的副驾向外看去，有几幢在建的楼，下午的杭徽高速上，车流并不多，被早上暴雨打湿的路面还没有完全干。“这条路上的风景可美嘞，我每天都看，这次也给你看一看。”刘延东笑着对儿子说。

父子在巡逻车里

　　缺位

　　这是刘腾远第一次穿上父亲的“黄马甲”，和父亲正儿八经地分享着彼此的工作。

　　在此之前，刘腾远的许多心事，都是和母亲李甲菊倾吐。节假日，对于民警来说便是最繁忙的时候。在杭徽高速这条杭州高速车流量拥堵的“风向标”上工作，刘延东几乎很少能在这些时候，回家和他们吃上一顿团圆饭。在2009年之前，刘延东还是部队里的一名军人，更是鲜少能够抽时间陪伴家人。

　　刘腾远在部队大院里长大，最多的时候和30多个小伙伴一起打过篮球。或许因为身边都是这样的孩子，对于父亲在自己成长过程中的缺位，刘腾远不会流露出不满，他说了很多遍理解父亲。

　　他想起自己上小学一年级时，父亲带着他坐公交车去新华书店，让他记熟了路线后自己去。第二天，父亲就放手让他自己去了。往后成长中的很多事情都是如此，父亲会帮他指路，教他判断，至于最后怎么走，他自己说了算。

　　当警察，也是刘腾远自己在高中时做的决定。对此，刘延东很支持，但他不知道刘腾远报考的时候只填了浙江警察学院这一所学校。他觉得儿子有些莽撞，万一录取不上怎么办。其实，刘腾远心里有自己的考量，他想留在浙江，多陪陪父母。

　　但刘腾远很快就发现，这个小小愿望在成为一名警察之后也变得很难实现。作为一名刚刚工作了两年多的年轻警察，许多扑面而来的案子，让他一时间有些难以应付。他整夜失眠，甚至改掉了自己的工作消息提示音，让“叮叮”声显得不那么刺耳。住在宿舍，他基本只有周末才回家，但也不太能遇上父亲。这些少年心事被母亲柔声化解，在慢慢调整下，才适应了这样的工作节奏。

刘延东和刘腾远

　　刘延东知道儿子的不易，他总是通过询问儿子的近况委婉表达着关心。在车上，刘延东问起他去广州办的案子是什么案子，又表示想去儿子的派出所看看。两人就这么一句一句，简短地一问一答。刘腾远好奇父亲如果遇到疲劳驾驶的大货车该怎么提醒，刘腾远便抓起车上的扩音器演示：“前车车主注意，高速公路上请勿疲劳驾驶。”

　　骄傲

　　刘延东有一缕白头发，他爱大笑，也爱聊天。而刘腾远相对而言很少讲话，他自诩心理年龄40岁，是一个很成熟的男人，在父亲面前，他鲜少流露出脆弱。

　　刘延东也是如此，在家里，他们几乎很少讨论工作。例如彼时坐在巡逻车上的刘腾远不知道，就在这一天的凌晨四点，刘延东刚刚处理了一个两车追尾的事故，用和上次同样的方法，把一个卡在车里的人救了出来。

　　对于高速民警来说，遇到事故第一时间救人，维护现场秩序，开辟救护车护航等等已经成为惯例。那个被视频拍下来、刘腾远觉得太帅了的救人瞬间，也不过是刘延东13年民警生涯中的日常。

　　对于刘延东来说，儿子能够破获刑事案件，帮助到当事人，也是十分了不得的事情。在和一大队同事们聊天时，刘延东总是时不时提到刘腾远。“立了三等功嘞，优秀！”刘延东的笑谈中多了几分“炫耀”，“这都是他自己拼出来的，我们警种不一样，帮不上什么忙嘞！”

　　而对此，刘腾远总是摆摆手，说自己还年轻，需要学习的还很多，这些荣誉并不值得一提。

刘延东手机里儿子的荣誉证书照片

　　父子俩的身上总能看到不少两代警察的影子——他们默契地避开不谈彼此的工作，也不谈在案子上消磨的精力，却又在背后给予彼此最大程度的包容和认同，因为他们都知道，警察，本就是一个需要情怀的职业，既然选择，就不要埋怨，放心地把后背交给家人。

　　巡逻已过半程，警车在临安收费站掉头，他问起前几天给儿子介绍的相亲对象有没有在聊，进展如何？刘腾远表示在接触了。他又有些担心，采访里写儿子的工作很忙，会不会耽误儿子谈恋爱？说到这里，他们又笑了，或许父子俩此时都想起了站在他们身后无条件支持他们的李甲菊。她在退休后返聘当了仓库的会计，在那个名为“一家三口”的微信群里，她总是发言最活跃的那一个。

　　刘腾远有一个愿望，想带爸妈去一趟西安，看看兵马俑，看看大唐不夜城，在节假日像一个寻常的家庭一样吃当地的夜市美食，拍一家三口的合照。不过，想到目前他们一个月也只能维持几次的全家聚餐，这个愿望或许要等到父亲退休后才能实现了。

　　“哪有那么夸张，时间挤一挤总是有的，单位还是很照顾我们这些老同事的！”刘延东大笑着说，巡逻车下了高速，开回了一大队的大院，这意味着刘腾远马上又要回到自己的案子中了。

　　“忙去吧，儿子。”刘延东注视着刘腾远的背影说。